专访｜国际小水电联合会主席：从长江到黄河小水电如何绿色转型

为解决小水电生态环境突出问题，2018年底以来，我国对长江流域的小水电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清理整顿，3500多座不符合生态环保要求的小水电彻底退出了历史舞台。2021年12月底，水利部等七部门下发文件启动黄河流域小水电清理整改，对相对缺水、生态更加脆弱的黄河流域而言，这项整改工作必将更加严格。

云南省昭通市威信县赤水河流域的凉风洞电站于2020年6月完成拦河坝、机电设备、引水钢管、厂房等设备拆除，图为凉风洞电站拆除后的河道面貌。 本文图片均为澎湃新闻记者 刁凡超 图小水电是指装机容量5万千瓦及以下的水电站，是国际公认的清洁可再生能源。但过去由于开发理念和技术条件限制以及违规建设、监管不到位等原因，我国一些地区小水电开发过度，造成局部河段减水、脱流甚至干涸，影响了生态环境。从长江到黄河，小水电该如何绿色转型？针对中央生态环境保护督察过程中发现的涉小水电问题如何进一步解决？进入新时期我国小水电该如何定位？针对这些问题，近日，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专访了国际小水电联合会主席、水利部农水水电司副司长邢援越。他指出，小水电是我国实现“双碳”目标的重要能源选择，在分类整改基础上推动小水电绿色发展，中央已有明确要求。《2030年前碳达峰行动方案》《关于新时代推进西部大开发形成新格局的指导意见》《关于新时代推动中部地区高质量发展的意见》等重大方针政策，均要求发展绿色小水电。从长江流域到黄河流域小水电清理整改的总体目标是围绕绿色、安全、智慧、惠民的要求，也是为了实现我国小水电转型升级绿色发展。

以下为对话内容：

长江流域小水电总体开发强度下降了15%。

澎湃新闻：长江流域小水电清理整改为其绿色转型发展打下了哪些基础？

邢援越：2018年以来，水利部会同有关部门组织指导长江经济带省市完成2.5万多座小水电清理整改，4000座退出类电站中已有3500多座电站完成退出，其余电站将于今年底前完成退出，保留的2.1万座电站已完成整改，并落实生态流量，接入了当地的监管平台。电站整改、退出后，自然生态系统原真性和完整性得到有效保障，河流生态环境得到有效修复，总体开发强度下降了15个百分点。

湖南省浏阳市张坊镇洪沙村洪沙水电站，该电站位于浏阳河（长江的二级支流）南源小溪河上，于2006年6月建成投产，2020年7月完成整改验收。通过小水电清理整改，一是全行业生态优先、绿色发展的理念逐步深入人心。二是找到了小水电生态环境突出问题整改的路径和方法，解决了一些长期想解决而没有解决的影响生态环境突出问题。三是完善了推动小水电绿色发展的制度体系。先后出台加强小水电生态流量监管、电站退出、验收销号、监督检查等意见和方案，修订了绿色小水电评价标准，十余个省份出台生态流量监管办法等。

澎湃新闻：针对中央生态环境保护督察过程中发现的涉小水电问题如何进一步解决？

邢援越：中央环保督察发挥利剑作用，直接推动解决了一批生态环保领域长期想解决而没有解决的问题，使我国生态环境明显改善。在推进小水电清理整改中，中央环保督察同样发挥了威慑作用，有力推动了小水电生态环境影响问题的解决。

2021年，中央环保督察通报的涉小水电问题就有5起，分别是云南省文山州二河沟一级电站问题、河南省洛阳市伊洛河小水电问题、广西昭平县文竹电站问题、湖北通山县九宫山小水电问题，以及贵州省罗甸县上立亭电站问题。这些问题中，一个是小水电过度开发问题，四个是在禁止开发区违规建设问题，以及个别地方对清理整改重视不够、把控不严，评估分类不科学、整改措施不到位。

湖北九宫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内太阳水电站对中央环保督察发现的问题，我们一是督促指导地方尽快整改，其中4个已整改到位，贵州正在抓紧整改。二是要求各地举一反三，对存在的类似问题一并纳入整改范围相应整改。三是指导尚未开展清理整改的省份按要求尽快启动。

黄河流域小水电清理整改应按照更高的标准来开展。

澎湃新闻：黄河流域小水电清理整改有哪些具体安排？

邢援越：按照《黄河流域生态保护和高质量规划纲要》关于清理整治黄河流域过度的小水电开发的相关要求，水利部组织开展了黄河流域小水电站问题摸底工作，建立了黄河流域小水电信息管理平台，累计培训了500多名技术管理人员。并且水利部会同发展改革委等部门制定工作方案，建立了部际沟通联络机制，开展了联合调研，与有关部门联合印发关于开展黄河流域小水电清理整改工作的文件，召开视频会，启动整改工作，力争到2024年底前解决黄河流域过度的小水电开发问题，使小水电站生态流量得到有效保障，河流连通性显著改善，影响正常行洪和下游生活、生产、生态用水问题得到有效解决，基本消除小水电过度开发的不利影响，保持国家重要自然生态系统的原真性和完整性，建立健全小水电可持续发展长效机制，为黄河流域人水和谐、生态环境质量提升、建设造福人民的幸福河提供支撑。

澎湃新闻：与长江流域整改的侧重点有何不同？

邢援越：长江流域的特点是小水电的数量多，装机容量多，以发电为主的装机容量也比较多。黄河流域小水电数量少，整个流域只有700多座，与长江流域不是一个数量级，再加上近年来在中央生态环保督察的推动下，包括媒体曝光，总书记的批示后，地方实际上已经对小水电进行了整改，所以黄河流域相对于长江流域，整改任务不是那么重。

但黄河流域的特点是缺水而且生态特别脆弱，所以电站的建设更加敏感。虽然小水电的总量少，但对生态保护的要求更高一些，黄河流域小水电整改应该按照更高的标准来开展。

黄河流域小水电整改的标准是在汲取了长江流域小水电清理整改的经验，程序上依然是问题核查、综合评估、一站一策，最后进行分类整改、验收销号这样一个程序。第二个是坚持问题导向，依法依规、实事求是、分类整改、确保安全的原则。标准高体现在一是由省级层面统一组织以河流为单元开展综合评估，编制综合评估报告，逐站明确分类意见，提出“一站一策”整改措施。二是对于使用明令淘汰设备设施、电站厂房破旧影响景观的，要求按照小水电站安全管理要求整改，同步开展安全生产标准化建设。三是对于达到小型水库标准的，要求明确管理主体，落实大坝安全责任制，水库行政、巡查、技术责任人，电站生产、监管责任主体和运行管护机制，并安装水雨情、安全监测设施。

要把修复河流生态环境摆在压倒性的位置。

澎湃新闻：在小水电清理整改过程中一部分电站被拆除，但同时一些地区还在新建小水电，“如何拆如何建”该怎样把握？

邢援越：经过几十年的发展，一些小水电站设备设施老化，安全隐患突出，影响生态环境、防洪安全，整改不经济，退出拆除是很正常的。针对“如何拆如何建”，去年下半年，水利部与有关部门联合调研、专题研究、反复协商，联合出台了《关于进一步做好小水电分类整改工作的意见》（下文简称《意见》），系统回答了“如何拆如何建”的问题。该《意见》坚持严的总基调，把修复河流生态环境摆在压倒性的位置，从生态整体性和流域系统性出发，统筹生态保护、绿色发展和民生改善，对小水电分类整改提出了明确要求。

湖北九宫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内一座小水电机房“严”体现在5个方面，一是首次提出原则上不再新建，巩固脱贫攻坚成果、保障海岛边防等偏远地区和电网未覆盖地区供电安全、建设引调水等综合利用水利工程兼顾发电的除外；二是首次提出鼓励引导退出装机容量小、建设管理和安全标准低、设备设施老化失修、整改又不经济的电站；三是列出了5种情形，符合任一情形的就要退出；四是电站退出原则上要拆除拦河闸坝等挡水建筑物和发电设施，恢复河流连通性；五是整改要消除安全隐患，严格按规定落实生态流量，修复河流生态。同时，《意见》也对于前一段时间一些地方在整改中存在的评估分类不科学、整改措施不到位，部分电站保留大坝拆除发电设备论证不充分，防洪、灌溉、供水受影响等问题，提出明确的整改意见，一是要求坚持问题导向，依法依规、实事求是、科学评估、分类整改，已完成整改的，要开展“回头看”，正在整改的，要进一步完善措施统筹推进，尚未整改的，要制定方案抓紧启动。二是对于有明确的综合利用任务及调度运行方式且综合利用难以替代的电站，经省级人民政府专题论证同意并按要求履行修改程序后可予以保留。

澎湃新闻：《意见》里说是原则上不再新建，但是对于小水电开发强度小的地方未来还是可以新建的吧？

邢援越：《意见》已经说了，除巩固脱贫攻坚成果、保障海岛边防等偏远地区和电网未覆盖地区供电安全、建设引调水等综合利用水利工程兼顾发电的以外，原则上不再新建小水电，也就是不再立项；还有一部分是文件出台前正在建设的项目，这些在建项目手续齐全的还可以继续建设；另外一些项目虽然审批了但还没有开工的，《意见》中明确了要重新评估复核。

小水电是我国实现“双碳”目标的重要能源选择。

澎湃新闻：长江流域小水电的清理整改前期主要以行政手段为主，今后如何发挥市场的作用，让电站业主有原生动力去做生态保护的事情？

邢援越：小水电是清洁能源，按理说小水电的上网电价应该与太阳能、风能大体一致，由于各种原因，小水电上网电价一直偏低，一些地方甚至存在水电价格不升反降的情况，我们也在积极反映，希望通过绿色改造后的小水电，在它采取的生态保护措施都到位的情况下，从价格机制上予以激励，制定出反映生态修复和治理成本的小水电上网电价政策。

澎湃新闻：如何理解新时期小水电在我国能源绿色低碳转型发展中的作用？

邢援越：在分类整改基础上推动小水电绿色发展，中央有明确要求。2030碳达峰行动方案、新时代推进西部大开发形成新格局、推动中部地区高质量发展等重大方针政策，均要求发展绿色小水电。

一是生态优先、绿色发展的需要。小水电是清洁可再生能源，根据世界能源理事会、美国国家可再生能源实验室发布的数据，小水电的能源回报率是风电的9倍、光伏发电的56倍、火电的68倍，发电效率分别是风电、光伏发电的2.2倍和3.5倍，而且兼具防洪、灌溉、供水、旅游、保护森林植被、水源涵养等社会、生态效益。推动小水电绿色发展，可全面提高水能资源利用效率，提高清洁电能的供给保障能力，加大河流生态系统治理和修复力度，恢复水清岸绿的水生态系统。

二是推动碳达峰碳中和的需要。2020年，小水电发电量2400多亿千瓦时，相当于2.15个三峡水电站的年发电量，分别约占水电与非化石能源发电量的25%和10%，相当于每年节约7400万吨标准煤，减少二氧化碳排放1.85亿吨，长期以来小水电一直是实现碳达峰、碳中和的重要能源选择。

三是提高电网调节能力的需要。全国具有10万立方米及以上库容且以发电为主的小水电站5800多座，总库容800多亿立方米，装机2500多万千瓦，基本没有参与电力调度。以小水电为支撑，开展水风光储一体化建设，可促进风、光等可再生能源电力开发和消纳，提高供电可靠性。

四是维护供电安全的需要。小水电是本地支撑电源和重要用户应急保安电源，发展绿色小水电，可有效增强应急供电能力。

澎湃新闻：从2018年小水电清理整改至今再经过“十四五”，小水电发展希望达到怎样的目标或愿景？

邢援越：总体的目标是围绕绿色、安全、智慧、惠民的要求，实现小水电转型升级绿色发展。具体而言，一是深化小水电清理整改，优化存量。有效解决长江经济带、黄河流域及其他流域区域过度的小水电开发问题；二是加强安全监管，维护公共安全。继续组织开展隐患排查和治理，加强风险分级管控，开展小水电安全生产标准化建设，强化安全基础，完善安全监管制度体系，推进安全监管信息化。三是推动以县域或县级河流为单元开展小水电绿色改造和现代化提升，构建系统完备、高效实用、智能绿色、安全可靠的现代化小水电；四是全面落实生态流量，修复河流生态。加强小水电生态流量监管，按规定持续泄放，因地制宜开展减水河段治理，恢复河流连通性；五是推进绿色小水电示范电站创建。打造一批生态友好、社会和谐、管理规范、经济合理的绿色小水电示范电站、人水和谐的绿色小水电典型河流。